http://www.sina.com.cn  2012年05月28日10:38  南方人物周刊
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17期封面
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17期封面
 

「入行十幾年,我除了多了兩個孩子,其他沒變。有人說,你演《逆戰》真拚命。我說,你可以看1997年《古惑仔》、1999年的《特警新人類》,我他媽的一直這麼拚命。只你們一直在聊王菲,一直在聊張柏芝,你們忽略了我根本十幾年他媽的沒變過。一直到現在,我斷了這麼多根骨頭,你們才開始說,原來你這麼拚命。去你的」

31歲時,謝霆鋒終於還清了英皇的欠款。

1

你願意做謝霆鋒嗎?

這是採訪完謝霆鋒後,我對見到的第一個人——一個的士司機問的第一句話。

謝霆鋒,不足32歲,第一個80後香港金像獎影帝,前亞洲唱片最高銷量男歌手,英皇娛樂一哥,資產超過六億、香港市場份額過60%的後期製作公司老闆,爸爸媽媽前妻妹妹都是明星,住豪宅,開名車,穿著拖鞋去便利店買瓶飲料都可以上報紙頭條。世人辛苦,追名逐利,他卻早早穩坐名利場央,像手持權杖的王子,天然地萬眾矚目,天然地被評判、觀賞、品頭論足。他不用追逐名利,只用站定,名利就會像磁石一樣牢牢吸附上來,甩也甩不掉。

謝霆鋒一早就懂,為了這個與生俱來的名利,他得付出代價。

19歲那年,謝霆鋒寫了一首歌——《末世紀的呼聲》。他寫道,「誰天生擁有一切嗎,誰天生喜愛聽到假說話?誰甘心一世給雨灑,誰高聲呼叫聽不到也罷?」32歲的他,還是牢牢記得這首歌。

在旁人眼裡,他彷彿「天生擁有一切」,因此他活該被放在顯微鏡下。加上他談過著名的戀愛,撞過車,甚至還坐過幾天班房,又經歷了一段轟轟烈烈的婚姻, 所以他得接受一年365天在報攤看見自己的臉,垃圾桶裡的廢棄物都會被狗仔撿回細細翻檢,接受每一段感情大白於天下,每一句話都被翻來覆去解讀。他戴墨鏡 不笑,是擺酷虛偽不尊重別人;他摘下眼鏡擠出笑容,是做作討好會演戲。他曾經做什麼都錯,即便他自認為什麼都沒做,也還是要承受責罵。而他的所有成就,也 都會因為那個不一樣,被折損了難度,湮沒了拚搏。

中年的士大叔「嘿嘿」乾笑兩聲,並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,只是一再說,「做謝霆鋒,好辛苦啊。」他的人生,並不那麼值得羨慕。

2

謝霆鋒一走進房間,空氣立刻變得凜冽起來。

他和你握手,手從半空中斜而緩地劈下來,像是要劈開所有的流言,不迭聲地說著你好你好你好,接連三聲,唇邊掛著隱隱的笑。這是老套的寒暄方式,承襲自謝賢,既客套又認真。

此刻我們正身在PO朝霆香港總部的一間會客室內。身為這裡的主人,謝霆鋒有資格,也理應如此,以一個被設計出的完美CEO形象出現。

一個月後,網絡上開始瘋傳3段他的視頻,一是他在香港科技大學以亞洲商業領袖的身份演講;一段是他以藝人身份參加美國綜藝節目《全美超模大賽》,擔任評委;還有一段是他為諾基亞新款手機拍攝的微電影。在這3段視頻中,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,會說笑話調節場上氣氛,應對自如,風度翩翩。他以統一的形象出現:一個成熟、自信又成功的男人,起初他懷有一個夢想,並為之奮鬥,隱而不宣,最終他從那些窠臼中掙脫而出,破繭成蝶。這與一個月前大闊步走進那間會客室的謝霆鋒,是同一種狀態、同一個形象。

3段視頻讓他收穫了人生的新一波讚譽。2008年的那場風波中,他從始至終說過最重的一句話不過是,「他(陳冠希)有什麼話跟媒體說沒用,直接跟我說,哪怕是一個短信,男人嘛。」表現得成熟、穩重而有風度。那年,他還作為稀有的幾名港台藝人代表之一,參加了「5·12」地震後央視舉辦的籌款晚會,又在奧運開幕式後的文藝演出中與成龍一起亮相。在內地,他正式擁有了主流話語體系所界定的正面、積極的明星形象。

人們驚異於他們眼中曾經叛逆的青年回歸傳統,從「劈腿犯罪只會炒作的小孩」變成「好丈夫」、「好爸爸」,最後又在去年加冕為「實力派影帝」與「CEO」。

謝霆鋒聽了這些話,微笑起來,習慣性地弄弄鼻子,這個表情十幾年未變。他反問,「你覺得我變了嗎?」

「沒變。」

「是 的,你知道的,我從不改變。入行十幾年,我除了多了兩個孩子,其他都沒變。有人說,你演《逆戰》真拚命。我說,你可以看1997年的《古惑仔》、1999 年的《特警新人類》,我他媽的一直這麼拚命。只是你們一直在聊王菲,一直在聊張柏芝,你們忽略了我根本十幾年他媽的沒變過。一直到現在,我斷了這麼多根骨 頭,你們才開始說,原來你這麼拚命。去你的。」

他突然發起狠來,神經質地一甩手。左手無名指以一種奇怪的角度耷拉下來,無法伸直。他沒提,但我知道那是某次拍危險動作受傷後的禮物。

「身份就是身份,名號就是名號。如果我能扛起所有的身份,也覺得不錯。但身份其實不重要,你能撐多久,你能扛多久這些身份賦予你的,這才是難度(所在)。其他(別人怎麼看我),都無所謂。」話到結尾,聲調突然低了下去,「無所謂」3個字像隨時會墜落一樣,變得晃悠悠的。

我讓他用3個詞來形容自己。他屏氣凝神,思考了兩秒鐘,突然抬頭直望過來,「謝霆鋒。」

「是3個詞。」

「謝霆鋒,謝霆鋒,還是謝霆鋒。」他一詞一頓,不容置疑。

3

他出生在1980年的秋天,其時謝賢正在趕拍當年的大熱劇目《千王之王》。8月29日當天,主角汪明荃第一次上大戲,全套化妝衣著花了不少功夫,四十幾個記者趕來採訪。剛準備上戲,謝賢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,「你老婆要生啦。」

連戲服都沒來得及換,謝賢一路向醫院狂奔,身後是一串記者。「大一聽狄波拉要生了,誰還採訪電視劇啊,都跟著我走了。我四十多歲了才有第一個兒子,電視台要罰我錢就罰,我不管,他出生我一定要在身邊。」32年後,謝賢如是說。

一周後,謝霆鋒的第一個雜誌封面誕生。作為香港雜誌封面年齡最小紀錄保持者,他躺在謝賢與狄波拉的臂彎裡,睡得正香。

此 後,謝霆鋒再也沒能擺脫如影隨形的鏡頭。每年他都要和父母妹妹一起,對著鏡頭笑容燦爛地做秀。13歲,已經有雜誌正經八百地對他做深度訪問,讓他談感情、 談家庭、談事業發展。他只能抱怨,「有時候同學打電話來我家,說自己是影迷,覺得我好帥,想要我的簽名,語氣殷切,真好笑。」

那 年歲末,拉姑再次帶他拍雜誌賀年照。在繁華的置地廣場,他穿了一件咖啡色Adidas帽衫,硬著脖子就是不肯笑。「她讓我笑,我不笑,她『啪』地一巴掌打 過來,『你笑不笑!』我整個臉甩過去,還是不笑,她又一巴掌打過來。攝影大哥都傻了,在那裡叫,『拉姑拉姑你別打了。』我就是站在那裡。我對她說,你給我 一個理由讓我笑,讓我從心而笑我才肯笑。打到最後,他們終於明白,我大了,要走自己的路了。」

十幾年後,謝霆鋒說,「最開心的童年回憶是什麼,我不記得了。反而記得最憎什麼,就是影賀年相。」有次他和一班年輕人拍戲,非常快樂,只因他們教會了他玩大富翁。那年他24歲,以前從沒聽說過這款遊戲。

謝賢和狄波拉再也沒有為他安排類似的曝光,但狗仔隊仍然蜂擁而至。為了躲避記者,他輾轉加拿大、香港、美國三地唸書,又去日本學了半年音樂。回港後,他下定決心,為了緩解家中的經濟壓力,加入香港飛圖唱片公司(英皇娛樂前身)。那年,他16歲。

入行前夜,謝賢把他叫到身邊,對他說,「這一行只要你一上台,就再也下不來了。你只能往前走。」

第二年,香港《壹週刊》採訪他,問他打算做多久娛樂圈,尚未成年的謝霆鋒回答:「一生一世。」

當一個人認清自己的命運後,接下來要做的很簡單,反抗它,或是順從它。不管他是否曾經暴烈地試圖抗爭,今天的謝霆鋒說,「我曾經想過不生在這樣的家庭就好了,但現在不會這麼想了。我已經接受了這個命運,而且我父母是非常不錯的人,所以,我接受了。我生命中所發生的一切,我都接受了。」

4

香江第一才子陶傑曾評價謝霆鋒,說他「是香港的占士甸(詹姆斯·迪恩)」。

同樣的話,狄波拉說過,林奕華也說過。林奕華說,「他不是cool,只是confused(困惑)。謝霆鋒活過了詹姆斯·迪恩生前的年紀,全仗他在極速的邊緣懂得及時剎車。」

詹姆斯·迪恩是戰後的超級偶像,年輕、英俊,名片《無因的反叛》影響了幾代人,卻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死於車禍。他被認為是超級青春偶像。

18歲的謝霆鋒,不敢想自己會像詹姆斯·迪恩一般受歡迎。他出道時,英皇公司為他專門舉行「群星耀霆鋒」典禮,謝賢好友悉數捧場,場面浩大,招致反感。

「我都是年輕人,換做我也不會喜歡這樣安排出道的歌手。你憑什麼啊?就因為你爸是謝賢啊,我是別人也會這樣罵我。」香港人覺得他是「二世祖」,沒實力,靠父母。

他 的經紀人霍汶希還記得,剛出道時有一次陪他去紅館演出,主持人在台上說:今天要出場的有陳慧琳、蘇永康、謝霆鋒等人。一說到他,全場幾萬人「切」地喝倒 彩。等到上場,噓聲更是不得了。「他下場時,和我正好四目相對,就這樣定定地對望著。我眼角已經濕了,他也眼眶泛紅——他沒做錯什麼啊,為什麼會被罵成這 樣。一切盡在不言中了,我們什麼都沒說,只是發誓一定要做到更好。」霍汶希回憶。

1999年,他推出國語唱片《謝謝你的愛1999》,憑電影《半支煙》提名次年金馬獎最佳男主角,在內地,他和董潔牽手走上春晚舞台。他迎來了事業上的第一個高峰,以令自己驚訝的速度迅速躥紅。

他在台灣宣傳時的唱片助理回憶,宣傳《謝謝你的愛1999》時,台灣歌迷熱情洋溢,謝霆鋒卻不理他們。她去質問謝霆鋒,卻發現他站在牆角,一個人默默不語,他說,「我還不習慣別人喜歡我。」

一個人習慣自己的好運氣,總比習慣厄運要順利些。2000年到2002年3年間,謝霆鋒嘗盡了少年得志的滋味。他一擲千金,購置頂級錄音器材,在香港蘭桂坊組建了價值數百萬的錄音室;他一度擁有3部法拉利,喜歡半夜和朋友游車河,享受極速的快感;在接受《時代》週刊訪問時,他直接炮轟TVB,稱香港沒有真正的音樂環境,這一言論直接導致占香港電視市場收視份額90%以上的TVB封殺他數月之久,他揚言:我不在乎。

謝賢說,「他一出來這麼紅,好多人喜歡,他整個人就飄飄然了。當時他每次出來,經紀人找4個保鏢跟著他,我看到報紙,打電話臭罵他,『你神經病啊!』他們把他寵壞了,在我面前都有一點點囂張。」

霍汶希則說,「他覺得自己生下來就入行,出道早,雖然還很年輕,但是他就敢看著我,不屑地問我,你做這行才幾年啊。」

與謝霆鋒合作過的台灣音樂人陳珊妮以謝霆鋒英文名Nicholas寫下一首歌,《尼可拉斯》。歌詞中這樣描摹謝霆鋒,「你豈止偶像歌手,你豈止惡劣傳說,青春要替你毀滅,嫉妒要隨你不朽。愛恨都任你顛倒,全世界陪你墮落。」

在讚譽與歡呼中,謝霆鋒建構起了一種藐視權威、反叛規則的青年人形象。在當時,他並不以為意,因為這看起來極具市場效應。2002年初,他拿到了一個有說服力的獎項——世界音樂大獎全球最高銷量亞洲歌手。他穿著一條驚世駭俗的黑裙子去法國領獎,以一種桀驁不馴的姿態宣佈:我來了。

緊跟著來臨的是厄運。2002年3月23日,香港島紅棉路發生一起車禍,一輛法拉利跑車撞上了路邊的花壇,肇事者離去後,一位成姓司機趕來自首。最終,警方經調查取證得知,肇事者不是成司機,而是謝霆鋒。

4月12日,香港廉政公署以涉嫌紅棉路交通意外「頂包案」名義,午夜時分將謝霆鋒從張柏芝家帶走調查,拘留36小時,輿論立時嘩然。在感情上與王菲、張柏芝糾纏不清的謝霆鋒,以最難堪的方式大白於天下,被迫出來面對眾人責問。

當年9月,法院正式庭審「頂包案」,隨後法院認為謝霆鋒串謀妨礙司法公正罪名成立,他被判14天監禁與社會服務240小時。此前,他已經宣佈暫時退出演藝圈,並在報紙上連發6封親筆公開信,分別寫給老闆楊受成、父親謝賢、奶奶、朋友、媒體和緋聞女友。

在 那些信裡,他這樣寫道,「我覺得最信的仍是自己,人有三衰六旺,沒理由守株待兔,做任何事都要靠自己。我真的很好運氣,我沒後悔過入娛樂這一行。好多人對 謝霆鋒有不同看法,大部分答案都是:反叛。大家認為我入行只是玩,完全不稀罕,對樂壇不尊重,結果給人噓了3年。當時我壓力真的很大,大家不清楚我背後的 經濟狀況,不知道有很多『內幕』,但現在我只想跟你們說,我真的很喜歡音樂。 一直以來我帶給你們(緋聞女友)不少麻煩,實在對不起。但我真的沒有『做』過新聞,我發誓,絕對沒有這樣做過。如果我們之間真的發生過感情,我發誓,一定 是真心的感情。」

然後,他暫別演藝圈,臨行前甩下一句話,「我的一生已經夠多新聞了,對我來說No news is good news(沒有新聞就是好新聞)。」狄波拉說,「當年他就像一個插頭,根本負荷不了那樣龐大一個拖板,幾百萬上千萬伏的電壓都插在他上面。突然之間要拍廣告、拍電影,那麼多人、那麼多事,他舒緩不了,消化不了。最後,就把他逼瘋了,爆炸了。」

10年後,意氣風發的謝霆鋒坐在PO的會客室裡。這座寫字樓位於寸土寸金的商業區,租金不菲,PO足足擁有其中4層,員工逾百人,旁邊另一棟商業大廈還租下一層專做電影業務。繼去年在上海開設內地分部後,他正在籌劃6月在北京開張第二家分公司。事業順風順水,他說,「我反而感謝那件事。」

「在 我人生中,這件事打擊很大。到今天,我也還是要說,我沒做那件事。香港政府要拿我做一個殺一儆百的案例。今天你再去看案卷,律師們都說判錯了。我連警察都 沒見過,你說我頂包。是,凌晨3點,我錯了,我把車撞了。可是我早上7點鐘的飛機去泰國,中間我除了張柏芝一個人都沒見過。」他越說越激動,眼裡露出急切 的神氣。忽然又嚴靜了,「算了,都過去了。」

他的語調變得輕快起來,「不過沒關係,現在要追 究也追究不了。其實我也挺感謝那個經驗。我那年剛拿了蒙地卡羅,不到3個月從最高跌到最低,是挺變態的一個過程。但是,人嘛,你死了人家不會因為你的死而 難受,時間不會因為你死而停止。所以,硬著頭皮,努力下去吧,比之前更努力。」

謝賢說,「那 件事是我人生中最hurt(傷痛)的部分。出事時,搞不好要坐牢。其實那件事本身芝麻綠豆,又沒有出人命,賠就行了嘛,怎麼最後搞成這樣。但這個就是命 運,沒有這件事,他可能會變得更壞,我現在反而很感謝這件事發生,這是他的轉折點,改變了他的整個人生觀。」霍汶希也說,「沒有這件事,也就沒有今天的謝 霆鋒。」

他坐監的14天,謝賢和狄波拉每天去探望,一家三口隔著鐵窗對望,淚眼婆娑。謝賢嘴硬,說自己只是「差點哭出來,沒什麼說的,就只能這樣」。狄波拉則痛哭流涕,幾度前往泰國拜四面佛,偷偷收集他的毛髮給風水師,希望能為兒子躲過一劫。已經退出演藝圈的她因為兒子飽受傳媒困擾。一次採訪中,有人問她,擔不擔心兒子以後復出沒有現在紅。她說,「似現在又有什麼好?沒人講他的電影、他的歌曲,只講他的是是非非。」

隨後,謝賢為兒子買好出國機票,親自送他離開。

若干年後,林奕華寫下,「在任性與責任的取捨與過渡中,謝霆鋒真已男孩不再,成為『男人』了。成長,在我們的文化裡,總是苦難居多。」

5

問謝霆鋒,你如何定義男人。

他說,「有很多東西做了不說,不囉嗦,做了就做了,東西要能扛得起,能吃苦。這個詞包含了很多,我還在學著做。」

復出後,他接拍的首部電影是許鞍華的《玉觀音》。許鞍華回憶,當年找他演片中的毛傑(一名越境毒販)的原因是:感覺他氣質很反叛。

在 雲南拍戲時,許鞍華一點點修正了對他的看法,「他的反叛不是壞的,而是有自己的意見和看法,其實他很成熟了。他拍戲時非常專業,有一場戲,他要跑一段然後 從兩米高的地方跳下來,他只能穿拖鞋,卻要毫不猶疑地跳下去。我很感動,而且他演得也很用心,我一直覺得給他的戲份少了。」

相似的意見,劉鎮偉也說過。2005年,他找謝霆鋒演《情癲大聖》的唐僧,在神農架上拍戲的那段時間,他發覺謝霆鋒是個「非常善良的人」。「當年很多人對他的看法是做事情不負責任,但他的反叛並不傷害別人。其實大家都不瞭解他。」

拍 攝《情癲大聖》的演員都很年輕,謝霆鋒在他們中像大哥一樣。劉鎮偉說,「他讓我聯想到以前的洪金寶、成龍,非常照顧年輕演員。有一場戲很冷,阿Sa等埋位 時只能穿戲服,凍得發抖,謝霆鋒看到了,把身體靠過去幫她擋風,非常小的動作,但很貼心。梁洛施那時演戲經驗少,他主動幫她調適情緒,不是教她,而是把自 己以前的經驗如實相告。這是很難得的。」

在電影圈,謝霆鋒的敬業有口皆碑。《十月圍城》導演 陳德森說,「我這部戲他給了我100分的表演,在現場他的配合非常好,就算不是他的鏡頭,他也站在旁邊給意見。他明白,他好沒有用,所有人都好才行。有些 演員做好了自己的部分不管別人,但謝霆鋒不是這樣,演少爺的王柏傑和謝霆鋒演對手戲時,有點害怕,謝霆鋒知道了,幫他一點點理情緒,幫他放輕鬆再來,所以 王柏傑也非常喜歡他。」

在現場,他容易人戲不分,「拍戲前,他要和我先聊角色,聊到完全理 解。剛開機時,他抓車伕感覺抓得不准,整個人悶悶不樂,陳可辛和我天天對他碎碎念。為了抓角色,他的耳朵戴了破的刀疤套,戴3天不拿下來。終於有一天,他 想通了,整個人進去了。在現場我們就叫他戲名阿四,再也不叫他謝霆鋒了。為了拍戲,他可以48小時不睡。」

這 種敬業的態度並非一蹴而就,林超賢和他合作過4部電影,2002年出車禍時,電影《戀愛行星》正要上映,票房極差。他們自此四五年沒有聯繫,直到再次合作 電影《證人》,其後一發不可收拾。《線人》讓謝霆鋒拿到金像獎最佳男主角,剛剛合作的電影《逆戰》則在國內票房破億,證明了謝霆鋒的票房號召力。

拍《戀愛行星》時,謝霆鋒只有21歲,在片場像個小孩兒,一直和盧巧音、陳奕迅打打鬧鬧,林超賢說,「他當時還沒有明白拍電影是怎麼一回事。」

拍《證人》時,謝霆鋒已經專注於電影事業。有一場哭戲,他問林超賢,可不可以不哭,這樣太煽情。林超賢說,「你太冷靜了。從技巧上你可以這麼想,但從劇情和角色轉換上,情緒需要這樣的表達。」編劇、導演和他聊了很久,說服他相信這是自然而然的轉換。

《證人》衝開了謝霆鋒心理的一道長堤。到了《逆戰》,又有哭戲,這次他涕淚橫流,在大銀幕上看,觸目驚心。「那天的謝霆鋒,我敢說,是一個不一樣的謝霆鋒。他已經可以把內心情緒收放自如。」林超賢說。

謝霆鋒很小的時候,有一次去片場玩,不小心摔倒在一片沙地上,整個膝蓋血淋淋的。

「不許哭!起來,你是男人嘛!」謝賢這樣呵斥道。

小霆鋒真的沒哭,默默地站了起來。

從那天起,他大概就明白了做一個男人,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。

除 了已經變形的手指,他身上還有很多部分讓人印象深刻。因為堅持所有打戲都親自上陣,他的肢體動作只要略微誇張,某個部分的關節就會「卡卡」地響起來。他的 一條胳臂詭異地扭曲著,已經無法伸直——肘關節出了問題。「全身沒有什麼地方是完好的。」他說。而他的臉色像是被夾進書裡的蝴蝶標本,陰灰而黯淡,眼眶下 有一層重重的陰影——採訪前晚,他只睡了3個小時。據他說,這是常態。

做明星這麼多年,他說自己失去的最重要一件東西是:健康

除了剛出道的那段時間,霍汶希曾經硬抓著他,往他臉上塗脂抹粉過幾次以外,他幾乎從不化妝。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也不怎麼洗頭,霍汶希問他,究竟要怎樣才肯洗頭。他的答案是,等到癢得實在受不了,要伸手去抓,妨礙他做其他事時。

如今他已經改掉了這個不體面的習慣,連同他的叛逆、瘋狂、無所顧忌。但他說,「我還是不斷告訴自己,我還很青春。雖然我現在體力一年不如一年,膽量也一年不如一年。但是,我還有一團火在裡面。」他指指心口。

6

有幾年,四處走穴登台為他帶來了不少收入。他出了一些質素不高的專輯,沒有一首歌能紅,他也很少再寫歌,到哪裡都唱那3首歌,《謝謝你的愛1999》、《因為愛所以愛》和《黃種人》。他的歌迷笑稱:老三樣。

這與他在影壇的風光截然相反。他頂著歌星的名號,不尷不尬。時光像一條U形管道,他一路衝下來,最終摸到另一端的頂點。

「你何時開始意識到,自己要做一個明星了?」

「十五六歲時,我希望幫家裡掙點錢。我也很喜歡音樂,我不是要做明星,是要做一個音樂人。」

香港著名音樂人伍樂城是他早期的音樂監製,謝霆鋒第一首香港十大中文金曲《非走不可》就是他的作品。提起那時謝霆鋒對音樂的態度,他說,「他不是努力,而是非常努力。他不當這是工作,而把這當作生活的一部分。他開始嘗試作曲時,並不很懂。那時就算錄別的歌,他都隨身帶著吉他,一休息就來問我,這段旋律好不好聽?怎麼搞能好點?他要做一件事,就用盡一切資源,方法、朋友、機會、時間,一定要做到最好。」

為了做一個抱吉他而不是跳舞的歌手,謝霆鋒曾與英皇公司大吵一架,老闆楊受成讓他退出娛樂圈,他就當真買了張機票返回加拿大。

「幾個月後他想想不行,又打電話給老闆,回來了,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。」霍汶希回憶道。謝霆鋒則說,在加拿大看到奶奶、妹妹,想想自己任性退出會給家裡帶來的經濟負擔,咬咬牙,又回了香港。

最終雙方各退一步,公司給他以音樂上的自由度,而他則與公司延長了一份條件更苛刻的合約。

他的付出得到回報,《活著VIVA》、《玉蝴蝶》、《Me》,一連幾張專輯都得到了業界認可,也獲得了不俗的銷售成績。為了專輯《玉蝴蝶》,他與香港著名音樂人王雙駿一起,輾轉7國,花費160萬港幣,最終製作出一張當年香港唱片業公認的最佳專輯。

「當 年他做的音樂類型、選歌、編曲,公司都不會干涉,他自己和填詞人溝通,大多數歌都是自己作曲。他的歌通常是兩種,一種好有衝勁、好熱情,另一些非常浪漫、 溫柔,就像他自己一樣。」《玉蝴蝶》這首歌就源自於他去花店,發現了一種名為「玉蝴蝶」的植物,罕有而美麗,他找到林夕,據此寫了首歌。「一個男人會從一 種花中收穫一種情緒,可見這個人非常細膩,非常浪漫。」

那時他們在北京與愛樂樂團合作錄音,謝霆鋒第一次發現自己寫的歌在現場被幾十人一起演奏,興奮得不行,像小朋友一樣到處照相,非常開心。後來又去日本混音,沒日沒夜地工作。

在音樂上,謝霆鋒曾經非常執著。但2002年之後,因為「頂包案」,他的唱片銷量不如過往,加之傳統唱片市場被互聯網衝擊而萎縮,他不再擁有自由度。而他對香港功夫電影產生的熱忱,也沖淡了他對音樂的愛意。

並非沒有遺憾。在他一年發3張專輯時,他租下的那間錄音室曾令他驕傲。最終,他放棄了那間錄音室。

「你喜歡自己嗎?」

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,只是從後仰的坐姿突然迅猛地往前一撲,斬釘截鐵地說,「我去年,2011年9月中,才把最後一毛錢還給楊老闆。我今年31歲了,過去的30年,我一直欠別人的錢。這一點,有沒有解決你很多問題?」

7

現在他還清了錢,自己也做了老闆。

站在PO的大客廳裡,他由衷地放鬆,身後是一班下屬,見到他,熟稔地打招呼。他們開玩笑,講話,沒人會刻意在乎他的情緒。在這兒他不是明星。

「現在你開電視,每60秒的廣告,有36秒是這家公司出品的。」他非常驕傲。

這 家公司,他經營了9年,忍了8年。8年中一直不敢告訴別人,他是這家公司的老闆。有同行來公司做後期,碰見他打招呼,「唉霆鋒你也來配音?」他只能敷衍著 說,「是啊。」2009年,他推出專輯《最後謝霆鋒》,製作了一部充斥特效的音樂電影,在後期文案裡他感謝「一家令我非常信任的後期製作公司」,還是不肯 明說,那是PO。

起初萌生經商念頭,只是因為他去拍電影,在現場問導演和監製,加一點顏色在這裡、在那裡做一個動畫效果,可不可以。得到的答案通常是:不可以。

那時他剛從「頂包案」的陰影中走出來,「花沒百日紅,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有10個比我高大、比我帥、比我唱得好演得好的人?尤其我那麼喜歡做危險動作,會有危機感,又要維護自己的夢想。」

剛剛開公司時,沒有找到好的商業夥伴。他沒什麼經驗,被賣機器的人騙了一大筆錢。謝賢說,「我告訴他你被人家騙得起就被騙吧,我幫不了你。」幸好,「我兒子人緣很好,有人願意幫他。」

楊文傑和他相識很早,有天大家閒談,謝霆鋒問他,自己有間後期製作公司,有沒有興趣幫我管理。出於信任,楊文傑答應了,併入股PO,成為謝霆鋒的合夥人。

最 初幾年,公司經營遇到過不少困難。「我的藝人身份對我經營PO只有不好的影響,沒有一點正面影響。當時我23歲,一個年輕人,怎麼說服別人信任你,跟著你 闖天下?媽的你23歲,我憑什麼信任你?剛開始兩三年,經常有人在外面和我的員工說,你小心點,你們老闆他一天不紅,你們就沒薪水可以發了,他不是靠這行 賺錢,他看這個也不重。這些傳言一點點累積起來,其實很傷的。所以我一直選擇低調,因為我越高調,就越會搞砸我的事業。」

楊 文傑也說,公司成立初期,有些人因為謝霆鋒是老闆,不願加入。招來的員工也都擔心這個老闆能堅持多久,但到第三四年,他們發現,老闆參與公司時間很多,也 經常聽大家意見,以後就不會這樣想了。而且,這個老闆很懂行,「他日常拍戲、做演唱會都會接觸到這些,所以他的意見、想法都非常專業。」

在 公司裡,謝霆鋒和楊文傑分工明晰。謝霆鋒是CEO,負責制定公司的大方向,開拓市場,制定策略。楊文傑則幫他細化,「日常工作我來,他的願景,哪些可行哪 些不可行,我來負責。」謝霆鋒也很尊重公司同仁,楊文傑說,「他不能全部親力親為,但他非常注意聆聽、消化和採納大家意見。」公司總監Michael則 說,「他很清晰自己要什麼,每名員工在公司裡都可以直接和他談對公司發展的看法。我們要做事,每次和他分析,告訴他利害關係,他會很認真分析,然後積極支 持。」

公司剛成立時,他和楊文傑每天都通電話和郵件,鉅細靡遺。公司戰略決策,他要思考,同事家裡出事、客戶結婚,送什麼禮怎麼操持,這些事他也要操心。

他倆也吵架,楊文傑說,「整日都吵。開北京、開上海,怎樣的規模、用怎樣的人、買什麼器材,都會吵。大家觀點不一就吵,吵完再坐下來說,做這個、用那個人有什麼好處,大家再做決定。」

在 PO,謝霆鋒的名片上印著CEO兼茶水部主管。在外面他是高高在上的明星,回到這裡,來了客戶,他也得鞍前馬後,為他們斟茶遞水。和同事一起,他「完全不 特別」,他們一起吃飯、打邊爐、聊天、打羽毛球,有時他到公司發現大家很辛苦,就張羅著暫時停工半小時,全公司一起打電腦遊戲。今年年初,他自掏腰包,請 公司一百多人浩浩蕩蕩出發去馬來西亞,包下一個小島,玩了五天四夜。

4年前,曾有一家公司以5倍薪水挖他的員工,最終只走了一個人。他問下屬為什麼不走,答案他感念至今,「他們說,在PO會笑。」

PO在謝霆鋒的生命中到底有多重要,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。某段時間,為了經營PO,他很缺錢,有新聞說他賬戶只剩幾百塊。有那麼幾年,他拍了一些不好的電視劇,不斷地在各地跑商演,整個人疲於奔命。

和謝霆鋒合作9年,楊文傑說,他最大的改變是:「他更加是一個生意人。曾經理想是九,生意是一。現在理想是七,生意是三。最初只有12個夥計,可以先做自己的夢想,少賺點錢。現在120個人,比例已經不同。」

去年,PO的經營終於見到成效,年收入過8000萬港幣,他們從地下室搬到如今窗明几淨的寫字樓。楊文傑對謝霆鋒說,「說吧,對你公平點。你付出了這麼多,是時候告訴別人,公開CEO身份了。」於是,8年來第一次,謝霆鋒帶著身後百餘名員工,驕傲地站在了媒體面前。

後來某天,他在辦公室,看見一隊西裝革履的人走進剪輯間,他問身邊人,「那些人幹嘛的?」原來是英皇公司金融部的人來做廣告。謝霆鋒打電話給楊受成,說,「老闆,下次再來做廣告,給我打個電話嘛,我給你打個折。」

在和英皇14年的合約後,2011年,謝霆鋒再次和英皇續約。這次,他們的地位終於平等。

8

關於謝霆鋒為什麼會在年少時和英皇簽約出道,坊間流傳著多個版本,最有名的是,謝賢欠了楊受成很多錢,兒子為父還債,投身藝海。

問霍汶希,她說,「這是謠言。老闆只是和四哥關係好,用盡了人情牌,最後才簽下謝霆鋒。和錢無關。」問謝賢,他說,「霆鋒他自己一千多萬,簽了幾年,拿了定金和薪水,都要扣下的。外面都講是我賭錢輸光了把他賠進去,他不是要替我還債。」

謝霆鋒只是說,「我父親是不善於理財的人。」

父親與兒子之間,也需要時間來互相理解。

謝賢喜歡說,「我和我兒子不熟。有時候在路上走,看見他的照片, 我才反應過來,唉這不是我兒子嘛。」一家人漂泊慣了,常常幾個月才見一面。但對兒子,他一向很上心。他津津樂道謝霆鋒的舊事,「16歲剛簽英皇,他回香港 和我住在一起。我一進門,發現家裡養的兩條狗都不見了。我推開他的房門,兩條狗都躺在他的床上,還拉了屎,他完全不以為意!真是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。」

少 年謝霆鋒想學音樂,謝賢問他,「是不是真的要學?要學就好好學。」謝賢為他找來給邁克爾·傑克遜彈吉他的老師教他,又把他送去日本進修。害怕只有15歲的 他拿了錢會亂花,千里迢迢每半個月飛去看他一次,親手送上生活費,再幫他料理生活起居。「我去給他打掃房間,髒死了,方便面盒就放在那裡,每次都要等我去 給他收拾,我像他傭人一樣。臭小子,這些都不說!」

10年前謝霆鋒拿電影新人獎,在他面前炫耀,10年後再拿最佳男主角,他在台上深情感謝父親的包容。謝賢只說,「哪有爸爸嫉妒孩子的。那時候人人都說他靠謝賢進來娛樂圈,不長進的小孩會當真覺得自己爸爸很厲害,但他是反叛的,反而想打倒這個印象,大家可能不理解,我非常開心。」

謝賢有兩部手機,一部是普通手機,用來打電話,一部是iPhone,他不上網,只用來存照片,隨身攜帶。照片裡最多的,就是兒子和兩個孫子。他說,「我這個兒子,非常孝順。他嘴硬,不會說爸爸我想念你,那麼肉麻的話講來幹嘛,我也會抗拒。但是我心裡知道他的孝順,我們為他們做的事,他心裡全清楚。」

謝霆鋒向劉鎮偉講過一個故事。 剛出道時,有一晚他在錄音室錄音,謝賢去看他。因為太累,他把頭躺在謝賢的大腿上,闔上雙眼。謝賢以為他睡著了,一邊摸著他的頭髮,一邊喃喃自語,「兒子 啊,爸爸對不住你,讓你這麼辛苦。」但那一刻,謝霆鋒並沒有睡著,他非常難過,非常自責,覺得竟然還讓父母為自己擔心,實在太不懂事。這件事,他一直不曾 忘記。

相比起男人之間,母子的交流更細碎,也更繾綣。在這樣一個備受關注的家庭,做謝霆鋒的母親,著實不易。

前幾年,謝霆鋒奔波忙碌,狄波拉要看他一眼,只能遷就他的時間。她心疼兒子,有限的時間裡,只能不停地噓寒問暖。謝霆鋒常常不回答,只要她守在他身邊。「他需要你的時候,你要在,他不需要你的時候,你還是要在。」

「他說我要吃什麼,我花很長時間做了,又不敢問他,害怕他沒吃。再見他忍不住問了,他說,有嗎?我很失落。有時他只是忘記了,可是如果真的沒吃,我下次去看到冰箱裡還有,他說忘記了啊,有什麼大不了。做母親的,又不能發脾氣,哎。」

10年來,狄波拉一直希望能和兒子多些交流。很長一段時間她不能直接打電話找他,因為他從不接電話。她只能打給助手,打給經紀人,問「霆鋒最近在哪裡啊?」偶爾,身邊朋友只要突然看到她眉飛色舞,就知道一定是兒子打了電話給她。

過去半年,謝霆鋒減少工作,在家的時間多了起來。她每天都默默守在他身後,看他打電腦遊戲。某天凌晨三四點,她起身準備回家,打開門的那一剎,謝霆鋒突然回頭,問她,「媽,你怎麼回家啊?」

「那一下我懵掉了。過去10年,我都是這樣在凌晨一個人走出去,很孤單很累地回家,他從來沒注意過。但那天他終於注意到了。我說你不用管啦,媽媽老了,撐不住了,不陪你了。然後下樓,在電梯裡,我一個人哭了好久,好久。」

「做謝霆鋒的媽媽,很苦。我想每家都有這樣一個小孩,一直跟你對著幹。但這個小孩,到長大後,是最貼心的那個。因為他總有一天會知道,他懂你對他好,他只是不願意說而已。」電話那頭,狄波拉的聲音嗚咽、顫抖。她哭了。

變 化是從謝霆鋒有了兒子開始。有了兒子,才知道上面是有父母的。父母會老,孩子會成長。「他從前不覺得我們會老,反正我們還好好的,但現在他知道了,要關心 老的,擔心小的。」現在不一樣了,謝霆鋒會主動打電話給她,帶著兩個孩子上門看她。說起Lucas和Quintas,狄波拉歡喜得很,「現在謝霆鋒是嚴 父,我卻寵孫子寵得不行。我的Lucas太可愛了,他每次來看我,都會握著我的手說奶奶我還會再來嗎?奶奶我好喜歡吃你煮的意大利面。奶奶Good Night。在爺爺和婷婷面前,又會一直跳一直跳,讓大家都好開心。Quintas比哥哥還活潑,他更天真,還不知道什麼是狗仔,不知道外面的世界。 Lucas是哥哥,就一直讓著弟弟。他有個原則,你搶了我的東西,我就給你。你再搶,我再給你。第三次就不行了。好玩得很啊。」

今年,謝霆鋒開始學著下廚,狄波拉感慨萬千,「以前永遠都只有我一個人弄,他們在外面鬧,做出來他們愛理不理。現在他喜歡下廚,和我一起在廚房忙裡忙外,因為他,大家也注意到我做的飯。做父母的,就是在某一個時刻會突然覺得,我的兒子,他原來已經長大了。」

9

你總得和謝霆鋒聊聊愛情

過去十幾年,他的名字總與兩個女人糾纏不清。一個是歌壇天後,一個是影壇巨星。一個是曾經的摯愛,一個是離婚的前妻。一個再也不會主動提起,一個與他生了兩個孩子。發生在他身上那些與愛情有關的事,因為隔著時光,只能看個影影綽綽,人們就更喜歡猜測與推定。結果像一面哈哈鏡,他越不願主動講述,流言越是漫天飛舞,他自己越來越小,而旁人理解的那個他對愛情的態度,卻越來越大。

「你人生中有沒有一件事,是你想要推倒、抹殺,重新來過的?」

「有,有一件事,是感情上的。」

霍汶希還記得,當年他有段時間突然整個人飛揚跳脫起來,見到誰都是笑著的,眼角眉梢是壓抑不住的喜悅,少年心性展露無遺。

她問他,什麼事這麼開心。他笑而不答。稍稍一攛掇,他就忍不住說了,那段著名的姐弟戀,正是開場。

「我當年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,以後有得麻煩了。」霍汶希回憶道。但她沒有阻止,只是囑咐他,要低調。

怎麼低調呢?他們愛得濃烈又熾熱,在金像獎後的慶功宴上正式拖手公開,紋了相同的紋身,一有時間就聚在一起,在同一場晚會上不站在一起,也要隔著人群含情脈脈對視半天。

2002年歲末,劉鎮偉拍《天下無雙》,女主角是王菲。有一輛車常常開到片場,他一喊卡,王菲就頭也不回地跑到那輛車裡去,車裡坐著謝霆鋒。

相似的情況不僅發生在《天下無雙》的片場,在北美拍《無限復活》時,女主角張柏芝打電話,一忽兒非常高興,一忽兒失聲痛哭。「後來我們發現,她打給謝霆鋒的時候,總是非常高興的。打給陳曉東時就不大高興。」

有一場戲在露天茶座拍,拍完後,張柏芝忘記關掉身上的麥克風。她給謝霆鋒打電話,語調甜蜜,聽得劉鎮偉忍不住說,「柏芝不要講了,全世界都聽到啦。」

某天晚上,劉鎮偉對她說,「只要不傷害別人,你就應該去追隨自己所愛的東西。不管別人怎麼想,你和陳曉東一起這麼多年是個責任。但如果你不是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,你怎麼能繼續。」張柏芝立刻哭了起來。

幾年後,劉鎮偉開拍電影《情癲大聖》,這次換了謝霆鋒做男主角。當時,頂包案已過,謝霆鋒是單身狀態,二女均不在他身邊。劉鎮偉對謝霆鋒說,「你是從地獄回來的,應該知道什麼是對、什麼是錯。你要去珍惜你生命中的東西,不要像至尊寶一樣,失去才知道珍惜,就來不及了。」

拍完《情癲大聖》,謝霆鋒進《無極》劇組,後來與張柏芝重修舊好。

之後的事情眾所周知,兩人2006年復合,結婚,歷經風波,生下兩個孩子,2011年離婚。

離 婚鬧得最沸沸揚揚時,他在馬來西亞拍《逆戰》。張柏芝發公開信痛斥他的那天,林超賢聽到消息,看到現場的他非常鎮定,以為他還不知道,和劇組人員商量要不 要改通告。晚上,謝霆鋒約他一起吃飯,告訴導演,他已經知道了整件事。反過來,他對林超賢說,「你不要改掉那些通告,如果每天都排滿工作,對我來說反而是 好事。」林超賢感慨,「他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,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,已然很鎮定。男人之間,有很多事是不用拿出來說的。」

談 及這段波折了近十年的關係,劉鎮偉說,「我相信謝霆鋒要與張柏芝結婚,一定是因為他愛她。謝霆鋒不可能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。」但他也說,「在香港演藝 圈,大多數人都覺得離婚是可以接受的,不是說希望他們離婚,而是覺得離婚可能是件好事,給他們彼此都多一點空間。大家都覺得,霆鋒沒做錯什麼。」

談 起兒子的這段婚姻,謝賢有感慨,也有理解。「我從來沒想過我能那麼快有孫子,我以為我這輩子都看不到,因為現在年輕人都不喜歡很早生孩子,我沒想到他結婚 那麼早,生孩子也那麼早。也因此,我到現在都不會生張柏芝的氣。Lucas剛出生的時候,他愛打遊戲,一連打48個小時,家裡都不管,真是神經病。他不愛 出去夜蒲,不愛勾女,這也是他的優點。所以(這段婚姻結束)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,一對夫婦離婚,一定不會是一個人的錯,一定兩個人都有責任,不可能只 是一個人的錯。我也結了兩次婚,你說我有沒有錯,當然有。」

許多人詬病謝霆鋒風波後多次表白對妻子的愛,卻在最終分道揚鑣。「你有沒有說過謊?」謝霆鋒說,「有,哪個明星沒有?但在大事上,我從來不會說謊。有一些場合是在記者會,一大堆攝像機圍著你,都在喊,這個那個,你只能側著頭聽個大概。問題聽都聽不明白。但如果是兩個人的採訪,我很看重的那種,我從來沒有。」

「你當年真的愛柏芝嗎?」

「如果我不愛她,為什麼要和她結婚,為什麼要和她一連生兩個孩子?生出來玩嗎?」

「去年你們離婚,在微博上,大家都在說『鋒芝離婚,我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』。」

「可是我還相信愛情。我相信,我相信到最後,總有那麼一個人,願意陪著我。」

10

「It』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(與其苟延殘喘,不如絢爛燃燒)。你知道這句話嗎?」

「知道,Kurt Corbin(搖滾樂隊Nirvana主唱)嘛。我曾經也是這麼想。」

過了一忽兒,他突然抬頭,「我現在也是這麼想。Live a legend,die a legend(活著是傳奇,死了也是傳奇)。」

「你已經是傳奇了。」

「我不是。」這3個字他說得格外用力,「瑪麗蓮·夢露、邁克爾·傑克遜、李小龍、黃家駒,他們才是,我不是。我沒有那個天賦,沒有那個可能。」

他現在的口頭禪是,「無所謂,還可以,過得去」。他知道「凡事可以更好,但不能強求」。 他曾經生而為一頭憤怒的公牛,只能一次次向那塊紅布衝去。但現在,他搖身一變,做了手持紅布的那個人,賣力地表演,等待著命運像公牛一樣,一次次向他衝來。

他說,他已經接受了命運安排給他的一切。「你有沒有聽過瑪雅人的2012預言,也許今年就是世界末日。」

「有。」

「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採訪我?」

「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接受採訪?」

「因為我不相信!」他掐滅手裡的煙蒂,「所以,是信命運還是靠自己,都是一起的。如果我只相信命運,我們幹嘛還要做這個採訪。」

霍汶希說,十幾年來,謝霆鋒最大的變化是,他又愛笑了。「十六七歲時,他常常笑,像孩童般天真,後來突然變酷了,不苟言笑,再後來眉宇間都是憂愁,不是裝出來的,而是整個人真的很不高興。這一兩年,他又活潑了起來。

謝賢說,「我是知道我這個兒子的,他很希望能做到成功。如今他31歲了,終於有點成績,可以很順利地在社會上生存,既來之,則安之,所以整個人開朗了很多。」狄波拉也說,「我這個兒子一直不想在父母親影子裡長大,要自己闖出來。現在他覺得自己收穫了別人的認同。」

劉 鎮偉印象中的謝霆鋒,是個非常孤獨的人。「他做人不夠直接,太保護自己。以前回家都不講話,只打遊戲,現在可以和朋友多點時間相處。」他說謝霆鋒「從來沒 有很大的野心,他對自己有要求,因為有那麼多人看著他,他必須成功,為了父母、為了身邊人、為了粉絲,他壓力很大,一定要闖出一番事業」。

陳 德森說,「謝霆鋒是那種需要你進入他的世界,他才能和你溝通的人。就連我,都不一定每次能進入他的世界。」拍《十月圍城》時,在片場,謝霆鋒不管有多專 注,下了戲都一個人悶在房間裡,打電腦,陪來探班的兒子玩,甚少應酬。到了現在,他說,「可能霆鋒一直在找屬於自己的那個小小星球,現在他找到了。事業到 了一個層次,有了小孩,人也穩定一些,就總會快樂一點。」。

謝霆鋒被鏡頭追逐、被粉絲包圍,名、利、權、錢,樣樣不少。但從2002年出事後,他幾乎就再也沒有在夜店出沒過,所有那些冠蓋雲集、衣香鬢影的酒會Party,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。就連拿到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那晚,他也沒有參加慶功宴,直接回了家。

採訪結束,他在助手的陪同下離去,禮貌地說了再見,走了一兩步後,突然轉身。

「你不覺得現在的我比從前快樂嗎?」「是的。」

他笑起來,「這樣不就很好了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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